
发布日期:2025-03-07 14:26 点击次数:1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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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根溯源话西施北京晚报 | 2024年06月17日
西施浣纱图 齐白石 约1893年
陈侃章
无论是登庙堂还是处草莽,无论是锦衣玉食还是西风瘦马,人们对美始终有憧憬,有向往,有追求。
不妨以“四大美女”为例。四大美女美到什么程度?游鱼见了忘记游泳,沉入水底;大雁见了忘记振翅,落到地下;月亮见了自惭形秽,躲进云层;鲜花见了自愧弗如,收敛花瓣——正所谓“沉鱼落雁,闭月羞花”。“沉鱼”说的是西施浣纱时的故事,“落雁”说的是昭君出塞时的故事,“闭月”说的是貂蝉拜月时的故事,“羞花”说的是杨贵妃观花时的故事。
但人们对美有“求全”心理,哪怕是四大美女,也存在缺陷:西施脚大、昭君溜肩、貂蝉耳小、杨玉环有狐臭。这还不算完,有人认为貂蝉不一定真实存在,西施并未参与吴越争战,昭君乃贫贱的宫女,杨玉环本是唐玄宗的儿媳。
最近看到一个说法,由于司马迁的《史记》中并未提到西施,而《管子》一书提到西施,管仲出生又早于西施,所以西施为虚构的人物,只是美女的泛称。追根溯源时,便有了这篇文章——探寻西施的文献记载,以证其历史真实性。
先秦两汉典籍中的西施春秋末期,吴越两国互相攻伐,因吴强越弱,越被吴击败。前492年,越王勾践作为人质,遭吴国囚禁三年;前490年,勾践被释放,返回越国。勾践从此卧薪尝胆,想尽一切办法复兴越国。大夫文种进献“灭吴九术”,其中的第四术是物色美女进献夫差,“以为劳其志”。经多方寻找,终于在苎萝山下觅得西施和郑旦,作为“贡品”进献夫差。唐朝诗人杜牧有诗曰:“娉娉袅袅十三余,豆蔻梢头三月初。”也就是说当时西施、郑旦有十三四岁。如果以此推算,西施、郑旦是前502年左右生人。
先秦两汉时期,有哪些典籍提到西施呢?列举几部:
《墨子·亲士》载:“是故比干之殪,其抗也;孟贲之杀,其勇也;西施之沉,其美也;吴起之裂,其事也。”《墨子》一书多为墨子(前476或480—前390或420)所作,但也有一部分内容由其门徒补充。
孟轲(约前372-前289)的《孟子·离娄章句下》载:“西子蒙不洁,则人皆掩鼻而过之。”
庄周(约前369-前286)的《庄子·天运》载:“故西施病心而颦其里,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,归亦捧心而颦其里。其里之富人见之,坚闭门而不出;贫人见之,挈妻子而去之走。”
屈原(约前340-约前278)的《楚辞·九章》载:“虽有西施之美容兮,谗妒入以自代。”
陆贾(约前240-前170)的《新语·术事》载:“故良马非独骐骥,利剑非惟干将,美女非独西施,忠臣非独吕望。”
刘安(前179-前122)的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载:“美人者,非必西施之种;通士者,不必孔墨之类。”
以上所引均为名人名作,作者及其作品拥有同样的声望,可见提到西施的典籍横跨多个时间段、出自多位作者之手,这是能串联起来的文化链条,是客观存在的历史记录。
越国在前473年灭吴国,墨子与西施应有“时空交集”。因为墨子所在的鲁国与吴越两国是近邻,墨子出生、成长的时期,正逢吴越争战进入尾声,他极有可能是那段历史的见证者,所以他记录的历史,更接近真相。《墨子》中提到的比干、吴起,都是真实人物,比干因为人正直被挖心,吴起因触怒君王被车裂,西施因美艳绝伦被沉江。
至于《墨子》所记“西施沉江”之事,明朝状元杨慎说他见过《吴越春秋》的佚文:越王夫人认为西施实在是太美了,因而导致夫差昏庸灭国;如今越国得胜,她担心西施会殃及越国,暗中命人将其盛于“革囊”,随江浮沉而亡。“西施沉江”这个说法,多为史册地志所承继。
倘若西施为虚构的人物或是美女的泛称,那么《墨子》将其与真实人物比干、吴起并称,这是难以想象的。陆贾的《新语》同时记载了干将、吕望、西施,前二人声望之高,不必多说,倘若西施为虚构的人物,陆贾会纵容“虚构”与“真实”比肩吗?同理,刘安在《淮南子》中说“美貌的女子,不一定要是西施那样的美人;通达事理的读书人,不一定要是孔子、墨子那样的智者”,倘若西施为虚构的人物,刘安会任其与孔子、墨子二位智者同列吗?
透过先秦两汉典籍的记载可知,西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。
不宜简单揣测《管子》《史记》《管子》一书传为春秋时期政治家、思想家管仲所作。管仲出生早于西施,而《管子》中提到西施,盖因《管子》一书并不都是管仲直接秉笔,一部分为后人托名所作,许多语言是后人补植的;也有人认为是“稷下学派”集结管仲的言行而成书,书中出现的不少事迟于管仲生活的年代。这与《论语》的情况颇为类似。《管子》的成书时间前后交织、跨度很大,书中出现西施,不足为奇,不能据此否定西施其人的存在。
司马迁的《史记》中没有提到西施,也是事实,但“没有提到”并不代表“没有其人”。作为后人,我们只能景仰司马迁《史记》之严谨、简洁,但无法要求他记什么,不记什么,更不能以书中是否提到某个人物,来判定其是否真实存在过。《史记》中没提到的历史人物还有不少,例如在《史记·夏本纪》中,做了四十年君主的寒浞就未曾出现;周幽王死后,有一段周平王(?―前720)、周携王(?—前750)平起平坐的时代,可《史记》中并无对周携王的记载。后人能凭借《史记》中无此二位君主共同执政的记载,就说历史上不存在周携王吗?《史记》也没有单独为刘邦与吕后的嫡长子刘盈立传,即司马迁没有为在位七年的同朝汉惠帝(前211-前188)设立本纪。对这些显赫的帝王尚且如此,何况是地位卑微的西施?
司马迁曾对《史记》的成书过程作说明,其中也有谦语,称这部书是“粗略考订”的“一家之言”。“一家之言”是真心话,说明根据本人的识见,有取有舍。后人仅凭《史记》是否记载来定夺历史人物是否真实存在过,诚不足取。
名著漏记名人属常态《文心雕龙》是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(约465—?)创作的一部系统、全面的文学理论专著,成书于501年至502年间,素以“体大而虑周”为人称道。就是这样一部书,没有提到陶渊明(约365—427)这位伟大的诗人、文学家、辞赋家,我们能据此说历史上无陶渊明其人吗?
王国维的力作《人间词话》品评了晚唐五代至两宋的词人及其作品,书中没有提到宋代婉约派代表词人李清照(1084-1155)。这并不能说明李清照的词写得不好,更不能据此否定李清照的存在。李清照在杭州居住了二十年,竟无一句写杭州,词人夏承焘感叹道:“过眼西湖无一句,易安心事岳王知。”
司马光主编的《资治通鉴》被誉为中国传统史著的“双峰”之一,全书共二百九十四卷、约三百多万字,以记唐朝的内容最为丰富,对唐朝的文化给予高度评价。书中提到了陈子昂、白居易、张九龄等,竟没有提到世人皆知的“诗仙”李白,连“辞赋之祖”屈原也不见其踪,给后人留下难解的谜团。
司马迁、刘勰、司马光、王国维等,是中国历史上功力深厚、贡献卓著的大家,他们编撰史书时或有取舍,或有疏忽,遗憾在所难免。
自先秦典籍记载西施后,有众多史册地志以呼应。在《史记》之前的,前文已述及不少;在《史记》之后的,有东汉《越绝书》《吴越春秋》,南北朝《会稽记》《舆地志》等,到隋唐就更多,如《艺文类聚》《北堂书钞》《十道志》等,还有宋之问、王维、李白、元稹、白居易、李商隐、鱼玄机等人的诗文,共同构成了历史的集体记忆。
更重要的是,西施、郑旦与勾践、范蠡、文种、夫差、伍子胥的政事活动黏合在一起,他们的作为和经历已然重叠,载诸史册。在西施主要的活动区域绍兴、苏州的历代地方志书中,对此均有较为翔实的记录。还有西施、郑旦留下的踪迹,也是方位明确、地点清晰,如诸暨的苎萝山、巫里、苎萝村、浣江(浣纱溪)、浣纱石,绍兴的西施山、美人宫,苏州的灵岩山、馆娃宫等,既有文献可稽,也有古迹可观,且传承有序,是判定历史人物真实存在的重要依据。
史家治史,应采用经过考证的史料,若以简单推测来武断判定、以主观想象代替历史真实,是别样的“削足适履”,况且也没有证据能否定西施其人的存在。在浩瀚的史海中钻牛角尖,是不是有点历史虚无主义的影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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